12.30.2010

禁忌邊境--德國赫茲山地行記


耶誕節後,我們和去年一起開Camper闖蕩北歐拉普蘭大地的德國老友一塊兒共度假期。和很多到南方去"避寒"的歐洲人不同,在這麼冷的冬天,我們去了德國北部的赫茲山地 (Harz),爬山。赫茲山地的名氣或許沒有許多渡假勝地大,這兒的遊客也多是德國本地人。然而我們選擇這裡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旅遊書上吸引觀光客的森林巫婆傳說,而是能夠踏上當年兩德交界的邊境地帶,這片過去被稱為"死亡邊界"、如今為國家公園一隅的遼闊森林,對我們來說,她的神祕感其實也不下於童話故事書中巫婆魔法對孩子們的吸引力。

穿著厚重的雪褲,約零下十度低溫,一腳踏出,積雪已超過膝蓋一半高。第一天我們在森林中往山肩緩步而行,第一次在這麼深的積雪中爬山,是個很新鮮的體驗。尤其每一步都得重重跨出、抬高、再跨出。仰望山肩,沒有想過人和山的距離這麼遠;在越是險惡的自然環境下,人要爬高就得花上更多力氣,更重要的,或許是姿態得放得更低、更為謙卑。看不見盡頭的森林蔓延開來,沒有人工大樓和俗氣看板,這裡是天地自然的領土,不屬於人類。

大雪後還沒有什麼人來過,森林被雪覆蓋的樣子那麼原始而安靜,一路上只聽見登山鞋踩在雪地裡發出的嘎吱嘎吱聲響,大地彷彿沉睡。回頭一望,唯一的不同只有我們沿路走來的足跡。人們說,雪的確會吸收聲音,因而所有聲響都將被自動縮小,我只聽見自己,又因為世界從未如此安靜過,似乎連自己思緒的躁動都感受的到。安靜,因而能夠專注在自己的走動上;而舉目所及皆是白色,也純淨的讓人沒有雜念。想想,什麼時候能夠這樣單純的專注在自己跨出的每一步?這麼想著,偶然停下腳步,竟然就聽見非常清楚的啄木鳥"叩!叩!叩!"敲擊樹木的聲音,從森林深處傳來。:-)

赫茲山地另一個代表性畫面是呼嘯而過的蒸汽火車。說到這邊就想到台灣的阿里山,同樣是搭小火車穿越森林、爬上山巔,這兒蒸氣衝天的小火車像騰雲駕霧而來,襯著雪景,多了一股浪漫;我們蹲在山坡上拍火車的時候,不知怎地腦海中居然飄過哈利波特電影中搭火車去霍格華茲的場景,雖然地點不同,但就是有那個味道(火車經過後身上也確實有濃重的煤味,哈!)那麼也可以聯想說這兒是禁忌森林囉?不同的是雖林蔭密佈,但完全沒有陰暗或恐怖的感覺,大概是因為純潔安靜的雪景吧!就算有巫婆應該也很可愛,呵呵!

冬天有雪的時候去爬山,漢平常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你不會直接看到自己腳下踩著的土地樣貌。因為所有的植物痕跡和步道都掩埋在一層厚厚白雪之下,枝幹也覆蓋著霜雪,只能看出樹木枝枒大概伸展的模樣、腳下冰封土地的樣子如何也只能猜測或想像。有時候一腳踩下卻踩了個空,那兒可能是凹洞或水窪,不過我常常被這種突如其來的小小驚喜嚇到就是,我是膽小鬼:-)

11.16.2010

一路好走。

前陣子還跟自己笑鬧聊天,吃飯時大談未來的同學,悄然無聲的離去了。


他很開朗健談,上課拼命發言,全無外國人一貫的羞澀。幾周德文課下來,也一起在Mensa吃飯,在課後天南地北聊天,因為這也是我唯一有機會用中文暢談的朋友。雖然認識不深,政治意見也不一,但每次聊天都很愉快,最有趣的是他對台灣演藝圈八卦和明星充滿了好奇。我想,第一次來歐洲,正是利用時間和朋友背起背包周遊列國的時候吧!對這個北京大男孩的印象,是開放、無憂無慮、臉上充滿了笑容。

今天上課時老師才和我們提起,缺席兩周的他,原來在某天清晨,開往柏林的火車上,再也沒有醒來過。

那是一個非常悲傷的時刻,或說因為震驚過度而無法言語,因為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而全然靜默。接下來我們仍然繼續應上的課,想打起精神專心,淚水卻幾度盈眶;跟他有兩門課的老師,說起這個年輕的孩子,那種惆悵像是對自己的孩子一樣。

有些生命很長,有些生命卻極短暫,我們永遠不會知道,未來,甚至明天有什麼。 人的無奈,在於金錢、權利、幾乎每件事都可以掌控預測,而生命卻充滿變數。 在生死之前,不論貧賤富貴每個人都很渺小。

願他一路好走。


後記: 兩個禮拜過去,從學校走下山的階梯上,電車上,想到他很開心的告訴我,週末去了鐵力士山,要我有時間一定去看看,想來仍一陣心痛。

"落在土地上的,腐敗成為肥沃。"

(張懸,城市)


11.02.2010

移民政治: 外國籍罪犯強制遣返公投

最近新聞聚焦於討論針對有犯罪紀錄外國人的強制遣返公投(Ausschaffungsinitiative),此一提案的出現,和右派政黨的鼓吹煽動,再一次呈現瑞士社會外顯的"排外"政治風向,以及骨子裡"恐外"的不安情緒。繼去年震驚歐洲的伊斯蘭祭拜塔興建禁令公投(Minaretverbot),令人質疑瑞士直接民主的過度發展導致多數霸凌的政治結果,然而此一公投結果具有憲法位階效力,儘管明顯牴觸歐盟人權規範以及宗教自由,在Strassburg的歐盟人權法院尚未作出具體裁決前仍將維持有效。

這個月大街小巷矗立著右派政黨宣傳公投的大型看板,令人震驚的,看板標語竟是:

"強暴犯即將成為瑞士人!--贊成強制遣返公投"

此一看板背後荒謬的思考邏輯,便是在樹立"強暴犯"與"瑞士人"兩個對立群體,反面即為"守法公民"與"外國人"之下,呈現強暴犯=外國人、瑞士人=守法公民,亦即切割兩個社會群體並將各該群體貼上"守法/犯罪"的標籤,營造出兩個看似對立、無法相容的意象,進而導出分離兩個不相容群體,亦即透過強制遣返程序,合法地永久隔離帶著病毒暗示的社群,還原所謂正常社群的純淨幻象。

右派政黨為謀求政治利益,可謂不擇手段,本例即為利用對"瑞士人"產生群體認同感的支持,鞏固甚至擴大其政治勢力;而屬於少數群體、且全無政治權利的外國人,便自然成為團結一致共同打擊目標下的政治犧牲品。弔詭的是,許多在瑞士出生長大的外國人第二代,在當前移民政策下無法獲得瑞士國籍,也屬於公投所針對的"外國人社群",因此一旦犯罪,將面臨被遣返回父母祖國並不得再踏入瑞士的窘境。這些操著純正瑞士德語的外國人第二代,對自己父母的祖國究竟有無認同感是一大疑問,然而更迫切的現實困境在於,這些人的母語是瑞士德語,而不再是父母輩的外國語言,被遣返後,沒有足夠的語言能力,沒有足夠的文化認識,恐將面臨融入另個社會的困境。即便對瑞士有母國認同,一旦陷入此一困境,將全無解套辦法。

直接了當的說,先不論公投結果,這個看板已經完全成功地惹惱了生活在瑞士的外國人,包括我們這些才來不久的外國學生。不過,政治利益至上,這種一面倒討好具有政治權利社群的把戲,還能夠被容忍多久?直接民主的肆無忌憚,或許將在即將到達界限之時,瞬間引爆。

10.28.2010

think about the education and their future!

很久之前在網路上看了關於小國家Mustang的影片,跟大家分享。

Mustang,在印度靠近尼泊爾的邊境,一個"消失的國度"。故事的內容是這樣的:

達賴指派了特使,他帶著弟子、妻子和幾部重要的書,即將千里跋涉到Mustang,和西藏有著同樣的文字、文化傳統、宗教信仰,但封閉而未開化的遙遠國度。臨行前,達賴告訴特使要傳達給他們的話,那就是keep culture, and "think about the educaton and their future."那時我未能完全領會。

因無任何其他交通方式,一行人徒步六星期後,終於抵達首都;而所謂的首都,不過是磚瓦泥牆,人們務農而純樸。Then the king came and said,he's afraid that they'll lose their culture because they can't read or write Tibetan any more.我才明白這個小國的處境,過去也完全仰賴西藏派遣的高僧傳授、教導。小國、泥地,受教育幾乎是唯一能夠翻轉未來的契機。達賴臨行前叮嚀特使的話,顯得意味深長。

對於那些受制現況和憂慮未來的,何嘗不是一樣的道理?

10.02.2010

回顧

好幾年前,我還是個惶惶不知終日的大學生,進入法律系後,上課是千篇一律翻開法條開始逐條釋義,這些文字是怎麼累積來的?目的是要追求什麼?法條背後的意志究竟是什麼模樣,是出於政治考量、出於立法當時社會背景、或是單由他國法制移植而來?這些疑問全未被提及,在欠缺問題意識和足夠思考的情況下,我們被直接丟進民總、刑總、憲法艱深抽象的文字遊戲中。我不能理解,記誦甲說、乙說對兩個字的不同解釋,究竟有何意義;上課的時候,常常因為過於困惑而睡著,關於我為什麼會在這個系、還有這個系究竟通往什麼樣的道路,全無所知。大三時出現了一位奇怪的教授,上課絕口不提法條釋義,而是滔滔不絕的開講,從槍斃陳水扁到追殺經濟學者無所不聊,天馬行空的上課內容裡,這個世界無所不在的貧窮和苦難何時才會終止,一幅圖像漸漸出現在眼前,那天上完課,莫名的覺得很感動。

同一年在一門只有5,6個人的課堂上,一個抹著油頭的老教授優雅地和我們分享,奧地利求學時,一邊暢談哲學一邊啜飲葡萄酒的美好,鼓勵台下一群年輕困惑的學生,以後一定要出國去晃晃。某次我跟老師提到,大二修完系上基礎德文課程後就中斷了,沒想到隔年,已經停開的法律德文就重開了,基礎德文都在睡覺的我便硬著頭皮去上課。那年,課堂上只有2個學生,但不管有幾個學生,來上課的老師從學期初到學期末都非常認真的授課,學生反而完全不用準備,上到後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開始覺得該認真念德文。就這樣斷斷續續學德文一路摸索,也因著三位令人感念的老師,我鼓起勇氣,試著繼續念法律。

如今來到瑞士,未來究竟通向何方的不安仍在,然而深信法律的核心價值不在解釋文義而在尋求理想,如果這門學科是工具,那麼未來便有實踐的可能。在第一學期的我,剛"試聽"完兩個禮拜的課程,仍很困惑,然而就像迷途旅人的命運,且鼓起勇氣,放開心胸的包容,繼續往前走。

9.27.2010

另一個階段

結束台灣學業後,一股腦兒投入新的學習階段,猶如剛成年的青蛙躍入池塘,毫不猶豫。新學期開始,聽課修學分,需適應語言能力和專業字彙不足的窘境;可惜法律是一門在地性太強的學科,必然得經歷重新摸索的過程,身為一個外國人,碰觸連結著當地政治文化甚至歷史背景的法律規範,往往伴隨著一股孤單。

在移民法課堂上,我無法體會瑞士同學的母國驕傲感,以及由此衍伸出來、全然政治化的移民觀點;瑞士人僅管善於交際、表面和善,但相處過程的箇中滋味只能自己體會了,外國人的身分在這個小國家裡帶著些許刺眼,並且十分敏感,人們總是小心翼翼地、迴避兩種不同身分的正面相對。(保守派政黨議員除外)

或說,這種因著當地政治背景繁衍出的特殊心結,身為"多數"那方的一分子,慶幸自己出身的政治正確之餘,他方面卻缺乏面對"少數"那方在現行社會劣勢處境的勇氣。不願正面承認自己的優勢,事實上是一種偽善心態。若說直接民主的痕跡在這裡到處可見,那麼另一方面,多數人的好惡將會自然而然成為主流價值觀而霸凌少數。族群隔閡的烙印,在這裡同樣到處可見。